本文作者:陆昌友
编者按:
丰子恺先生在文学、绘画、书法、音乐、翻译等领域均有很深造诣,本文讲述了浙大西迁遵义办学历史上令人难忘的往事,再现了艺术大师的风采。
本期,我们继续推出陆昌友老师的作品《羽丰复翼满 柳燕随春归—写在“丰子恺遵义执教八十周年纪念展”开展前夕》,以弘扬丰子恺先生为代表的浙大先贤身上的这种“不畏浮云遮望眼”的“求是精神”和“西迁精神”。
多才多艺且著作等身的艺术大师丰子恺,被日本学者吉川幸次郎誉为“现代中国最像艺术家的艺术家”。抗战期间,他拖家带口,艺术逃难。1939年4月,在广西宜山应国立浙江大学之聘,担任“艺术欣赏”课教学。次年元月,随浙大西迁,落脚遵义。先在客栈暂住。不久,寄居城北松子坎大财主罗徽五庄园数月。后于1941年早春迁至城南狮子桥南头附近南坛巷,租住一熊姓人家的新宅,取名“星汉楼”。这一住就是将近两年的光阴,直到1942年11月应邀赴陪都重庆,在沙坪坝的国立艺专任教授兼教务主任。
图一:浙大档案中关于丰子恺的记载。
在遵义浙大期间,丰子恺除继续任教“艺术欣赏”课以外,还增授“现代文学习作”课,同时批改学生作文。因出色的教学效果,于1941年秋季开学时,丰子恺升任副教授。又因博学多才,丰子恺颇受竺可桢校长器重,参与了浙大校歌歌谱的审定。据“竺可桢日记”记载:1941年8月12日午后,竺校长“出至对河南潭(坛)晤丰子恺,以应尚能所谱马一浮浙大校歌交与,以备二三日内在柿花园一号试唱。”能让事务繁忙的竺校长牺牲午休时间,亲自登门,足见丰子恺在他心目中的位置。果然,两天以后的下午四点,在老城柿花园一号教职员俱乐部,竺可桢校长主持,由浙大学生“回声”、“大家唱”、“飞燕”三个合唱团八九名团员参加的校歌试唱,除教务长、各学院院长和涂长望、黄翼、苏步青、王国松等著名教授外,精通音律的讲师丰子恺也在现场,自始至终参加了试听、品评和审定。
结束艺术逃难,在抗战后方的小城遵义,丰子恺赢得了近三年相对稳定的时间,并使之成为他抗战以来艺术创作的黄金期和丰产期。是炮火硝烟的洗礼,颠沛流离的困顿,激发了他的创作灵感。他埋头38天,将因战乱被炮火毁掉原稿的旧作修改重绘,增添以抗战以来一路逃难所见所闻创作的新作百余幅,共得画424幅,编为《古诗新画》、《儿童相》、《学生相》、《都市相》、《民间相》、《战时相》等六册,题名《子恺漫画全集》,交上海的开明书店,得以于抗战结束后的1945年年底出版。其中反映抗战流亡的《战时相》反响尤为强烈,影响特别巨大。这和丰子恺凝聚热心热血,融汇家国情怀,在遵义街头创作大量的抗战宣传画密切相关。他在市中心丁字口与那位颜姓青年画家和一位八龄小画家共同创作的表现日寇残杀我国同胞的巨幅宣传画,至今还深深地印在老遵义人的脑海里,一经想起,就觉触目惊心、怒发冲冠。他在《客窗漫画》中“一寸丹心三尺剑,更无余资答君亲”的诗句,更是让人热泪盈眶、热血沸腾。
世居江南、深受名山秀水熏陶、浸润的丰子恺,以善画杨柳、燕子著称,时有“丰柳燕”的雅号。而在遵义,得崇山峻岭、层峦叠嶂、云蒸霞蔚景象的陶冶,尤其是携儿女在黔北佛教圣地金鼎山寺庙中小住数日的潜心观察、描摹写生,使他颇有感悟,画风也为之一变,留下了《莫道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青山不语,残月当门》、《青山个个伸头看,看我庵中吃苦茶》等妙趣横生的佳作。这些作品,哪一幅不是笔法流畅、简洁明快,哪一幅不是气势恢宏,神思遄飞?
图二:丰子恺绘于金鼎山的《莫道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
与遵义硕儒赵乃康诗酒唱和、过从甚密的交往,催生了辛巳年(1941)人日(正月初七)丰子恺同诸先生祭扫郑莫黎墓的沙滩子午山之行。归来之后,丰子恺得画十三幅,包括为沙滩三贤造像各一,三贤陵墓描摹各一,郑子尹陵墓想象图一幅,“柳待春回绿未生”等诗意画六幅,与众先生诗文辑集编纂成册,是为《子午山纪游册》,于1942年5月由遵义孤儿所刊行面世。该书具有极高的学术价值和艺术魅力,历久尚能弥新,熠熠华光犹存。
1941年9月7日下午,遵义湘江河畔、中正桥(今新华桥)头的成都川菜馆高朋雅聚,座无虚席。丰子恺在此为二女儿丰林先举办了一场看似略显寒酸但却绝对高大上的新式文明婚礼。结婚证书是丰子恺用毛笔在一张粉红色纸上书写的,新娘披的婚纱是竺可桢校长送的花被面,新郎宋慕法的西装也是找同学借的。但那张丰子恺设计制作的“永志光宠”签名册页上,满满当当耀人眼目的74个签名者,汇聚了浙大的教授、学者,遵义的士绅、名流,新郎的同乡、同学、同事。而第一个到场签名的,就是丰子恺在遵义的莫逆之交、年逾古稀的赵乃康。
三年的执教、创作、社交,让遵义人认识并记住了一袭长衫、一幅眼镜、精神矍铄的美髯公丰子恺;八十年岁月沧桑,物换星移,遵义人依然记得才华横溢、融贯中西却又独树一帜的艺术家丰子恺。而从人们记忆深海中激起层层涟漪的,是前不久丰子恺嫡孙丰羽博士一行的遵义寻根之旅。
5月23日上午,建在新蒲的遵义美术馆大厅里,远道而来的丰羽意外地见到了赵乃康的嫡孙赵世镛。两个名人之后的双手紧紧相握,连声互道:“我们是世交,我们是世交,应该多联系。”两人紧紧相依,由笔者为他们留下了一张珍贵的合影。随后,将此照片发到微信朋友圈,并附上小诗一首:
同为名门之后,相期今日聚首。
遥忆祖辈情深,缘结子午纪游。
图三:丰子恺嫡孙丰羽(右)与赵乃康嫡孙赵世镛
接下来的“丰子恺遵义执教八十周年纪念展”筹备会上,丰羽博士以上海丰子恺研究会执行会长的身份,讲述了与遵义合作筹办此次展览的缘起和初衷。言辞之间凝聚着对先祖由衷的崇敬和热爱;充满着对遵义这块祖辈、父辈曾得以躲避战乱、休养生息的热土所拥有的强烈认同和眷恋;他还期待“纪念展”能在遵义掀起一波新的“丰子恺热”。香港丰子恺国际交流协会理事、独立策展人王一竹女士集在香港、杭州、北京、桐乡策划“丰子恺诞辰120周年”四地五场系列展览的经验,介绍了遵义“纪念展”的初步方案。她称丰子恺是“一位能做满汉全席的全才”,他作为文艺大家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而在遵义的“纪念展”,则强调唯一性和排他性,把重心放在丰子恺与浙大西迁文化、与遵义地域文化的关联上,展出的作品全部为在遵义的创作。力图通过展览全方位、多角度地凸显丰子恺寓居遵义三年时,笔下描绘的多姿多彩的人间情味,丰富深刻的精神内涵。与会的专家、学者从不同角度各抒己见,建言献策,都希望“纪念展”能展示浙大西迁文化的风采,办出遵义文化的特色,丰富遵义的历史文化,而展览的副产品——“纪念册”成为雅俗共赏的精品。
花大半天时间,参观、游览了当年丰子恺、赵乃康子午山谒陵之行的落石台胡公馆、沙滩禹门寺、黎庶昌故居钦使第和郑子尹陵墓所在的子午山后,丰羽一行深刻体味到沙滩文化的神韵,直观感受到子午山纪游的魅力,觉得此行不虚,获益颇丰,对办好“纪念展”信心满满。
在狮子桥头寻觅南坛巷、星汉楼遗址的过程中,远远望着星汉楼原址所在那片闲置的空地,丰羽博士萌发了重建星汉楼的想法,要把它建成丰子恺在遵义的纪念馆,使之成为承载遵义历史文化的一个新地标。如果可能,他还想在星汉楼旁边把成都川菜馆恢复起来,让人们在品味珍馐佳肴的同时,品味历史,品味文化,领略丰子恺嫁女儿那场婚礼大咖云集、众星璀璨的盛况。他又想将脍炙人口的《子午山纪游册》依原样复制、再版,让这一诗书画印皆为上乘的艺术瑰宝重新拥有更多的受众,而且能传诸后世。
本文断断续续写来、行将结束之时,手机微信上王一竹女士转来:由国家天文台提出将1998年11月9日(恰逢丰子恺百年华诞)发现的1998vv35小行星命名为“丰子恺星”的申请,于6月3日获国际小行星命名委员会批准,该星国际编号后四位“9811”与丰子恺出生年月完全相符。对此,笔者突发奇想:
八十年前那个月朗星稀的夜晚,寓居狮子桥头南坛巷的丰子恺临河凭窗,眺望夜空,以苏东坡笔意“时见疏星渡河汉”,将住宅命名为“星汉楼”,大有深意,为今天的“丰子恺星”埋下了浓墨重彩的伏笔。天意乎,缘分乎?抑或二者兼而有之。实至名归,可喜可贺,尤其是在丰羽博士、王一竹女士等精心策划的“丰子恺遵义执教八十周年纪念展”正密锣紧鼓筹备、很快就要开展的时候。正所谓:
丰师避难时,南坛湘水偎。
疏星渡河汉,子午仰崔嵬。
美髯飘市井,佳作矗丰碑。
羽丰复翼满,柳燕随春归。
参考文献:
丰一吟著《我的父亲丰子恺》,北京:团结出版社,2017年1月第1版。
丰子恺研究会主编《丰子恺画文集》日本东京:中央精版印刷株式会社,2019年9月出版。
丰子恺国际文化协会主编《诗.韵——丰子恺邂逅竹久梦二》香港:华艺文化事业有限公司,2018年8月出版。
政协遵义市红花岗区委员会编《遵义——浙大西迁大本营》,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12年12月第1版。
温州博物馆、衍园美术馆编《春风到我庐——纪念丰子恺先生诞辰一百二十周年师友书画展》,温州:2019年12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