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陆昌友
编者按:刘之远(1911.3——1977.8),又名刘清香,河北磁县田庄人,1935年毕业于著名地质学家李四光执教的北京大学地质系,1940年初随浙大西迁至遵义,任教于浙大史地系。1941年春,化验团溪铁厂洞上人唐某等的铁矿样品,发现了高品位优质锰矿,团溪锰矿的发现,既改写了贵州无锰矿的历史,也为遵义锰矿的开采、冶炼奠下了基础。
本期,我们继续推出陆昌友老师的作品《刘之远与团溪锰矿》,让我们一起了解西迁浙大教授刘之远与团溪锰矿的故事。
上世纪五十到八十年代,提到遵义市南郊舟水桥早先的八五厂、后来的铁合金厂,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个与0六一基地、长征电器公司齐名的铁合金冶炼企业,荣列遵义市24个省级先进企业和12个国家二级企业的行列,成为遵义市工业经济的标杆和重要支撑。她的两个主矿区——遵义市郊长沟铜锣井的711矿和遵义县(现播州区)团溪铁厂的712矿,是全国知名的大型锰矿矿区,曾经属于保密单位,分别是“拾号信箱(八五厂)附1号、附2号”。这一切,在很大程度上,都拜四十年代初西迁遵义办学的浙江大学所赐,和浙大文学院史地系的刘之远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
刘之远(1911.3——1977.8),又名刘清香,河北磁县田庄人。1935年毕业于著名地质学家李四光执教的北京大学地质系。1939年1月,应浙江大学史地系叶良辅教授邀请,参加湖北巴东鄂西矿产调查。同年4月,应聘于西迁宜山办学的浙江大学。1940年初随浙大继续西迁来到遵义,任教于浙大史地系,作讲师,主要讲授“地质学”和“地形学”,并负责带领学生进行野外考察、实习。
图一 刘之远教授(1911——1977)
1941 年春天,团溪铁厂洞上人唐某、张王坝人肖某在洞上采矿筑炉,仿效三星场上的土法炼铁术,几次三番,始终炼不出铁。二人百思不得其解。于是,肖某委托团溪镇长莆明九带上这些“铁砣砣”,到遵义求教高明。刘之远问明究竟,仔细检定,并将“铁砣砣”带到工学院化工系化验,结论出来,这是纯度、品味极高的锰矿。
这一发现,让刘之远喜出望外。要知道,在此之前,史料记载,中国锰矿的蕴藏地,集中在广东、广西、湖南、湖北江西、河北及辽宁等地。在贵州、在遵义,从未听说过哪儿有锰矿。如果能尽快查明矿源,探明储量,取代湖南锰矿,服务于抗战后方的钢铁冶炼,造出更多更好的枪炮,支援前方的抗战,那可真可是天大的好事呀!
很快,受恩师李四光嘱托,得史地系主任张其昀首肯,有叶良辅教授支持,刘之远利用暑假时间,只身前往,于1941年7月深入到团溪东南的铁厂一带进行野外调查勘验。此次考察,往返数日,小有收获。到了8月份,重庆方面寄来旅费,刘之远重整行装,身背地质包,手执地质锤,以学生施雅风、蔡钟瑞、杨利普等三人为测绘员,结队再返团溪深入实地勘查。
经过历时十天左右艰苦的跋山涉水、餐风露宿,在洞上、张王坝方圆20余里的范围内走访知情人,收集地质资料,采集矿石样品,绘制地质详图,收获颇丰。首先是在洞上栗子沟有所发现,“继而因就学理追索锰矿”,在金盆栏陈家山、龙岩黄泥堡、白羊坝等处相继发现储量不菲的优质锰矿。
图二 刘之远(左一)与学生施雅风(中)、赵松乔(右一)在遵义作野外考察
随及,刘之远综合野外考察与室内化验,以认真的工作态度和严密的科学推断,写成《遵义团溪洞上锰矿地质报告》,寄往重庆的国民政府经济部、资源委员会、兵工署和需用锰矿的大渡口綦江钢铁厂等单位。“一石激起千层浪”,这在抗战后方的矿业冶炼界引起一场轩然大波,受到相关人士和企业的高度重视。据刘之远记述,团溪锰矿共有洞上、龙岩、堂子寺、毛家山等四个主要矿区,毛砂储量为25万公吨,净矿储量为10万公吨。《中国矿业纪要》、《中国地质矿产纲要》等矿业权威著作,都采用了刘之远的考察研究成果和储量数据。
刘之远在团溪锰矿上的重大发现,验证了竺可桢校长两个多月前(1941年8月1日)在浙大校庆十三周年纪念大会上所作“一千余师生竭尽知能,当可有裨于黔省”的预期,他对此给予了充分的肯定。在1941年10月24日的日记中,竺可桢校长这样写道:“此矿系刘之远所发现。缘本地人民知团溪有铁矿,入炉不熔,以询刘,知为锰矿。交化学系分析,得百分之七十以上为国内难得之良矿,兵工署以为炼钢所必需。矿藏量二十万吨,而大渡口钢铁厂所需锰矿,每年不过一千吨而已”。
据1942年8月10日出版的《国立浙江大学》复刊第110期报道:7月20日,经资委会指拨资金1万元,由浙大工学院土木系吴钟伟主任带领学生20余名,前往团溪对史地系教师刘之远发现的锰矿地质状况进行全面测量,为大规模开采作准备。刘之远亦一同前往指导。9月10日,该刊111期全文刊登了刘之远所著《黔北锰矿之前瞻》一文,进一步扩大对刘之远和团溪锰矿的宣传。
1943年春上,刘之远再赴团溪,“乘时前往,一面视察开采情况,一面赓续调查研究”。同年5月、11月,他又两次继续深入调查,足迹几乎遍及团溪的山山水水。前不久,他定居于伦敦的女儿刘玉宛在微信中对笔者说:我第一次知道父亲曾在遵义找到锰矿是“文革”中看到一张大字报,说父亲为国民党找到锰矿造大炮打共产党。回家问母亲,母亲说是抗日期间打日本鬼子的。那时他常常一个人出野外勘查,时常住小旅馆。白天找个农民挑上他的行李,送到下一个目的地,他自己单独走。我母亲很担心他遇上土匪(他的同学就被土匪绑架、杀害)。我爸告诉她,去到一个生疏的地方,先要了解当地有没有土匪,在什么地方出没,再决定自己的路线。他不穿好的衣服,也不带钱,看上去像个普通的农民。父亲总是在野外跑,风吹日晒,皮肤很黑,显得挺老的······。后来成为中科院院士的著名冰川学家施雅风,在《饮水思源 怀念遵义》一文中,回忆起曾一同在野外考察中同甘共苦的老师刘之远时,写下“他的踏实工作和平等对待学生的友善态度长期留在我的脑海中”这样一段朴实无华而又饱含深情的话。一个是女儿,一个是学生,两段文字,言之切切,意之凿凿,异曲同工,表达了对慈父、对恩师的深切怀念。
刘之远的辛劳付出没有白费,刘之远的精心研判结了硕果。他“以地层作标尺,在同等地层中证明锰矿分布”,“汇集所得,总核事实”,于1943年11月编成《遵义县团溪之锰矿》一册,提供矿业界参考。后来,他又在此基础上修改补充,以《遵义县团溪锰矿概述》为题,于1946年5月在《贵州经济建设》月刊第一卷第一期发表。其间,1944年10月31日的贵阳《中央日报》副刊《贵州经济》也刊登了刘之远的《遵义团溪锰矿》一文。
团溪锰矿的发现,既改写了贵州无锰矿的历史,也改变了抗战大后方冶金行业的运行。由于团溪锰矿品质优于湖南,且距重庆更近,可大大降低运输成本,直接为大渡口的冶金企业采用。1942年,重庆的渝鑫公司在洞上栗子沟采挖锰矿石2000余吨,先用人工肩挑背驮运到龙岩的平桥,筑池冲洗精选后,再运往重庆冶炼。1943年,国民政府资源委员会、兵工署合办的钢铁厂迁建委员会在团溪设遵义锰矿筹备处,由资委会将最佳采矿地点占有,招募民工200余人,在黄泥堡、陈家山、栗子沟等采挖矿石,运往重庆。数家私营企业闻风而起,亦先后取得采矿权,“各厂次第动工,锰矿事业,蔚成巨观,国计民生,裨益非浅······”。据竺可桢校长1943年3月9日日记记载:“中午约自来火专卖厂卢云琛及锰矿筹备处陈培铨(处长——引者注)中膳,并约馥初、士楷、乔年、沈国圻、刘之远、高学洵作陪。据陈云,锰矿以运输(问题)为最大。缘自重庆运此最多为盐,每月不过五百吨,而此间有一千吨之货每月运输,故锰矿势另辟运道,缘锰矿亦有每月五六百吨也。”由此可见,锰矿在团溪的大量开采,使之取代湖南,成为重庆钢铁企业冶炼锰钢的重要原料基地,以致运输已成问题。据筹备处统计:自1943年初至1945年秋季止,该处共采毛砂6500余吨,净砂3000余吨,运输至厂的净砂有300余吨,矿山上初留1000吨左右······
1946年5月以后,浙大师生陆续复员东归回杭州。浙大文学院院长张其昀和王国松代校长、张绍忠教务长等遵竺可桢校长之命,留守遵义至8月。在依依惜别之时,他写下一篇《遵义话别》,发表于当年的《中央周刊》第8卷第19期。他在文中写道:“别后,我们希望乌江水力可以开发起来,以水电为动力,把山林矿产富源充分利用。战时的新建置如遵义蚕桑研究所、湄潭茶场,以及浙大文理工农师范各学院所做的地方性的研究和实验,都希望能充分应用,以裨益民生。例如遵义锰矿的发现,便是浙大对地方的一种贡献。”这里,提到了刘之远的功劳。
两年以后,由张其昀主编的《遵义新志》在杭州出版。该书的“引言”部分,张其昀更是以这样一段话作为结尾:“刘之远教授于民国三十年(1941年)发现团溪锰矿,战时重庆钢铁厂所需之锰,均仰给于此,关系今后西南工业建设甚巨,亦一可资纪念之事也。”而该书第一章,就是刘之远“乘课余之暇,利用陆军测量局所制五万分之一地形图,从事野外视察”,历时数年,倾力写就的遵义“地质”。
刘之远的努力,张其昀的预言,在新中国建立后的五十年代,就开始得到回报和应验。到八十年代,更是达到顶峰。先是1951年1月,贵州省工业厅组织锰矿调查团赴遵义实地勘察,进一步查明遵义市南郊铜锣井、遵义县团溪铁厂一带锰矿储量大、含磷低,适合冶炼锰系铁合金,分别设立711和712两个姊妹矿区,供铁合金厂冶炼用。
锰矿石的开采,1950年为1644吨,1951年为7364吨,到1966年,达到59810吨。新中国成立40年的1989年,以遵义铁合金厂为龙头的10家铁合金企业,拥有固定资产原值2.34亿元,当年产金属锰、锰硅合金等锰合金产品近10万吨,总产值2.65亿元,创利税4000万元。结束了我国需进口金属锰、低中碳锰铁用于高级钢生产的历史,创造了一个时代的辉煌。
刘之远和他带领的浙大师生历尽艰辛,对于团溪锰矿的发现,对于锰矿储量的研判、论证,对于锰矿资源开发利用的预测,都是人们历历在目、了然于心的。刘之远对遵义乃至全国钢铁工业的兴起和发展,作出了贡献,建立了功勋。难怪,在遵义纪念公园的名人馆里,对刘之远作了专门介绍。
进入九十年代以后,随着国有企业的改制,市场经济的激烈竞争,锰矿矿源的日渐枯竭,数十年大规模开采形成的地质灾害隐患凸显等诸多因素,曾经在遵义、在贵州乃至在全国都盛极一时的铁合金企业渐次趋于沉寂,位于团溪铁厂洞上村的“712”矿区,也在1998年以累计采矿130万吨的骄人业绩闭坑。矿区空地400余亩,大小厂房、住房20余幢,连同日供水1500吨的提水设施等,悉数移交铁厂镇,使之成为该镇的工业园区。
尽管时光流逝难留印痕,风光了结不再重现,辉煌过尽归于黯然,但是,岁月没有忘记,历史也不会忘记,人们更不该忘记,艰苦卓绝的浙大西迁遵义办学,默默奉献的刘之远和他最早发现的团溪锰矿。
参考文献:
《竺可桢全集》(第8卷),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2006年12月第一版。
国立浙江大学史地研究所张其昀主编《遵义新志》,遵义市志编纂委员会,1987年印。
刘之远:《遵义县团溪洞上锰矿地质报告》。
遵义市志编纂委员会编《遵义市志》,中华书局,1998年5月第一版。
铁厂镇志编纂委员会主编《铁厂镇志》,2017年5月第一版。
贵州省遵义地区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浙江大学在遵义》,浙江大学出版社,1990年2月第一版。
政协遵义市红花岗区委员会编《遵义——浙大西迁大本营》,浙江大学出版社,2012年12月第一版。